无论我们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工作,也无论我们的教学对象是哪个国家的学生,我们教的都是汉语,讲的都是中国文化,所以我们的基础应该是以不变应万变的,而面对各个国家不同类型的学生,我们又必须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
1. 具有扎实的专业功底与广博的知识面
我们要想做好本职工作,首先要术有专攻,即具备汉语与中国文化方面扎实的专业功底,同时能够活用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以词汇教学为例,词汇的意义有静态、动态之分。所谓静态意义,即词典所阐释的意义;所谓动态意义,即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的意义。例如,“一掷千金”这个词,《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解释的:“原指赌博时下一次注就多达千金,后用来形容任意挥霍钱财。”而它出现在一些特定的上下文中时无法用这个意思来解释。我在讲授“汉语新闻阅读”这门课时,所选报刊文章是一篇关于李嘉诚先生的报道,说他生活很节俭,“对于公益事业,他却一掷千金”[1]。在这里“一掷千金”既不是赌博时下千金之注,也不是在生活中任意挥霍钱财,而指的是在社会公益事业方面慷慨大方,在这里就不能照搬词典中的意义了。此外,在进行词汇教学时,从语言习得的角度来说,当教师看到生词的时候,也应该将其区分为“领会式掌握”与“复用式掌握”两个部分,前者如“胡同、排练、机动车”等,学生理解即可,后者如“重要、美丽、图书馆”等,学生不仅要理解,还应该会用。而这两个部分的具体词语应该是动态的,根据学生的汉语水平而定,如“应运而生”这个成语在一年级可以是“领会式掌握”,在四年级则应是“复用式掌握”。
我们要想具有扎实的专业功底与广博的知识面,就应该把“学贯中西”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我们的工作涉及到的范围非常广泛,所以常常会在接受一个新任务时产生“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比如,2022年春季学期一开学,我就接受了一个美国汉语教师培训项目的讲座任务,规定题目是《当代中国城市与新地标文化》。这是一个很好的题目,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地标性建筑在展示出城市特色的同时还具有相应的文化意蕴,如北京的故宫、上海的外滩、杭州的西湖、云南的丽江……人们往往会因为这些地标性建筑而记住整座城市,同时了解其所承载的文化。这些内容涉及到的知识是博大精深的,而我们给外国老师讲课又必须深入浅出,所以必须找到一个相对来说恰到好处的结合点,这样的教学任务对我们的综合素质就是一个考验,好在我博士读的是艺术史,也写过专著《中国艺术史论》[2],完成这个任务还算是得心应手。
2. 要有跨文化交际意识
我们教的是外国学生,跨语言教学自然是跨文化交际,我们和学生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在文化观念上自然会有差异。唐朝韩愈《师说》中有一句名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我在美国工作时,学生对这句话有不同意见,他们说,“传道、授业、解惑”都是单向性的,都是从老师到学生,那学生的地位在哪里?欧美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普遍具有质疑与批判的精神,这一点应该得到我们的关注。我在荷兰莱顿大学工作时的两个教学实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一个例子是:上课时我讲到“大河涨水小河满”这句话是比喻整体和局部利益息息相关、大的方面好了小的方面自然会好。学生便提出了异议,他们说这句话不对,因为自然界都是小河的水流到大河里,大河才能成为大河。为此我专门去查了地理书,书上说,在上游一般是小河小溪流进大江大河,自然是“小河涨水大河满”;而在下游,尤其是发洪水的时候,大江大河也会冲出一些支流,那就是“大河涨水小河满”了。后来我跟学生说:如果你要强调大的方面是根本,就用前者;如果你要强调小的方面是根本,就用后者。
第二个例子是:有一次我上课谈到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里的那句名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学生想讨论这个问题,又嫌“燕雀”与“鸿鹄”这两个词麻烦,便改成“小鸟”与“大鸟”,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小鸟为什么要知道大鸟之志?”“大鸟知道小鸟之志吗?”“鸟无论大小都是平等的。”当时我班里的学生来自四个国家:荷兰、德国、法国、比利时,他们都是在欧洲“自由、平等、博爱”观念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提出这样的问题很正常。我们总是强调老师教汉语要有跨文化意识,其实学生学汉语也要有跨文化意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个非常有气势的问题重在励志,提倡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每到这种时候,我们就要帮助学生完成这个跨文化的过程。
3. 上得去下得来,出得去进得来
从根本上说,国际中文教育对教师的要求是很高的,简言之,就是既要上得去下得来,也要出得去进得来。
所谓上得去下得来,是指既能做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也能做实用性很强的工作。我在韩国启明大学孔子学院担任中方院长时就遇到过这两方面的事情。先说“上得去”,有一次,韩国各个大学联合举办了一个主题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时期的中国与韩国”高端学术会议,韩方在策划这次会议时便邀请我与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同台作主旨报告,让我讲中韩文化交流,北大教授讲国际政治,北师大教授讲中国经济。我从小学的是英语,对欧美的历史和文化了解得多一些,从未研究过中韩文化交流,但此时你没有退路,这是你的工作,你必须得做。我只能临时抱佛脚,实际上也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后来我做报告的题目是《古今中韩文化交流实例考察与分析》,选取的古代实例为宋朝青瓷与高丽青瓷,当代实例为“韩流”与“汉风”,据此阐释了中韩两国从古至今文化交流绵延不绝的历史,以及一直在寻求文化共同繁荣的美好愿望。再说“下得来”,刚做完这次报告没多久,韩方又跟我说,应周边一些幼儿园的邀请,让我在一周后给他们的幼儿教师讲如何教幼儿学汉语,我当时头就大了,我连高中都没教过,这一杆子一下就插到幼儿园了。但同样没有退路,一周时间我赶紧恶补幼儿心理学、幼儿教育学等知识,然后把它们融入汉语教学,好在算是如期站在了讲台上,而且反响还不错,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所谓出得去进得来,是指既能胜任国外各种各样的工作,回国后也仍然可以衔接上自己在国内的工作,不形成断层。更进一步,还要把在国外工作的经验带回来,转化为自己进行学术研究的财富。一般说来,在国外工作时搞研究不太容易,或者是没有时间,或者是没有资料,或者是没有环境,困难不一而足,但结果都一样,就是科研成果的产出会受很大的影响,这就需要我们想办法克服上述种种困难:没有时间,就挤出开会前、上课后或坐在飞机上的时间;没有资料,就利用网络资源或外文书籍;没有环境,就调动当地可以调动的资源自己创造环境。例如,我在韩国启明大学工作期间就发表了基于国外工作实践的几篇论文,如《论信息技术在“教学过程最优化”中的作用》[3]、《外国学生汉字构形意识培养方式探析》等等[4]。此外,我还多次在国内外进行汉语教师培训,现在特别提倡以实例分析的方法进行教学,从我个人授课的角度来说,我在国外的工作经历就是最好的实例。到目前为止,我在国内外汉语教师培训中讲授过的课程已多达20余种,如《汉语语法与语法教学》、《语言学习与文化理解》《中国建筑的艺术特征与文化内涵》等等,其中很多题目都与我在国内外的工作实践有关。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数十年的工作中能够顺利完成各种国际中文教育方面的任务,首先得益于我“以不变应万变”的基础,我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是跟刘珣教授读的,后来又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攻读了博士学位,这使我的专业功底比较多元化,为我上得去下得来、出得去进得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更有利于在工作中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