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夏,我在安徽师范快要毕业时,因闹学潮被勒令退学。后经老师黄寄公的介绍来北京任家庭教师,每晚督促两个初中学生复习功课。因有时间,我想升入大学学习(半工半读),此时友人韦素园正在外交部俄文法政专门学校读书,于是我就报考该校,侥幸被录取了。该校是由清末洋务派开办的俄文专修馆改称的,原为外交部系统和中东铁路培养俄文人才。瞿秋白、耿济之等人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正是在这个学校里,我第一次受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熏陶;第一次接触到中国共产党人,并于一九二四年秋被发展加入共青团,一九二五年春在北大红楼集体(约二十余人)转入共产党。
一九二五年正是国、共两党合作时期,群众性的反日反英的爱国浪潮迅猛高涨。倾向民主革命的冯玉祥从最大的北洋军阀吴佩孚集团里分裂出来,从而削弱了吴佩孚对北方的控制。当时北方革命形势好转,孙中山先生到了北京,主张召开国民会议讨论国事,并派徐谦(国民党左派)进行筹划。在这一形势下,经过李大钊同志的积极活动,说服了段祺瑞政府的阁员们,把外交部俄文法政专门学校升级,改称为国立中俄大学。经过内阁的决定,任徐谦为校长、李大钊为教务长。事实上,中俄大学是由李大钊同志创立起来的。
李大钊同志是我党北方地区的负责人。他平易近人、和蔼亲切、循循善诱,是当时广大革命群众公认的导师和领袖。在生活上,他刻苦朴实;除了家庭最低的生活费用外,他把自己的薪金都用于党的事业和帮助穷困的同志。常常有这样的情形:要出门的时候一摸口袋连付车费的钱都没有了,于是他就靠两条腿东奔西走。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穿着一件布棉袍,总是那么亲切、乐观、敦厚而谦逊。李大钊同志不仅是马列主义理论家,而且是极有组织能力的革命家。在他的领导下,当时北方党的工作非常活跃,影响日益扩大,而中俄大学就是李大钊同志进行革命工作的一个重要据点。
由于受俄国十月革命、“五四”运动和我国当时革命形势的影响,中俄大学的大部分师生都具有进步思想。虽然当时党、团组织是秘密的,但在学校里影响很大。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宣传教育以“时事讨论会”、“文学座谈会”等各种各样的形式经常性地进行着;马列主义的理论书籍和各种进步刊物在学生中间广泛流传,党、团组织积极开展工作,发展了很多党员、团员。所有上述这些条件,使中俄大学成为党在北方地区培养革命种子、进行革命活动的一个较为理想的据点。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奉系军阀的两艘军舰在两艘日本军舰的掩护下进入大沽口,向冯玉祥的国民军开炮挑衅。国民军发炮还击,并向日本提出抗议。而日本帝国主义反诬蔑国民军破坏了所谓的“辛丑条约”,向段祺瑞政府提出抗议,并纠合英、美、法等八国公使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答复。
这一事件发生后,李大钊同志动员各级党组、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在高等学校和各中学中展开了极为紧张的工作。三月十六日召开了各团体和各校学生代表会议,并去临时执政府要求向日本提出抗议。但是,段祺瑞政府不但不予采纳,反而命令卫兵用刺刀刺伤数十人(我也是那天受伤者之一)因此,三月十八日,李大钊同志亲自走上街头,率领十余万群众、二百余社团在天安门游行集会。反对“八国通牒”、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和讹诈,要求执政当局以强硬态度驳复“最后通牒”。然而,反动的段祺瑞政府对此采用了残酷血腥的镇压手段,竟用机关枪向手无寸铁的群众队伍扫射。人群一批批倒下,血流成河,死者四十七人、伤者二百余人。鲁迅先生曾撰文写道:“三一八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不久,北方形势急剧恶化,北京的反革命白色恐怖尤为严重。段祺瑞政府下令通缉李大钊同志;同时也企图将中俄大学取消解散,声称:中俄大学虽经内阁决议成立,但预算还未通过,因此借口国库没有余款,扣发经费。中俄大学陷入了困境。
此时,李大钊同志已经转入地下,避居东交民巷使馆区,不能出来公开活动了,但他仍十分关心中俄大学的命运。一九二六年五月初(具体日期记不清了),中俄大学党组织负责人(北京地区党组织负责人之一)刘愈(刘惕荘)同志对我说:“李大钊同志叫你明天一早去找他,有重要任务。”次日,我去东交民巷见到了大钊同志,他说:“组织上想把中俄大学迁到广东去,派你去联系。这次去苏联学习你就不要去了,下一批再去吧。去广东,路上要小心,什么东西也不要带(指左倾进步刊物),带一两本古典小说或报纸看看就行了......关于迁校的事,要根据那边的条件来决定。”随后,他给我写了三封介绍信,一给上海华东局罗亦农同志,一给广州党组织李某同志(名字记不清了),一给中俄大学校长徐谦(他当时在广州)。
路经上海时,我找到了罗亦农同志,将李大钊的信交给他,并向他介绍了北京的情况。他很热情地给我谈了当时国内外的政治形势和上海的社会情况,并派人给我买了赴广州的船票,抵达广州后,我找到了广州党组织的那位李同志,他看了李大钊同志的信后约我第二天再去找他。次日,在一个小会上(五人参加),陈延年同志说:“我们认为中俄大学不必南迁,团结师生,保存实力,能单独存在更好,不能单独存在合并他校亦可。这是我们大家商量后的一致意见。”随后又谈了谈形势我就告辞了。我考虑到中俄大学既不南迁,所以就没去找徐谦了。在离广州前,我去看了友人杨溥泉同志。他是“五卅”惨案省港大罢工纠察队负责人。我问许继慎同志在哪里,他说许继慎在叶挺独立团当参谋长。他问我住多久,我说明天就走了,来不及去看他,请代问他好,匆匆一晤未料竟成永别。(杨溥泉同志在广州暴动时牺牲了,许继慎同志在一九三〇年任鄂豫皖军事委员会皖西军分会主席,兼红四军第十二师师长,一九三一年因AB团嫌疑被误杀;一九八一年中央已予平反,说他是我军的杰出领导人之一。)
我回京后把情况向李大钊同志作了汇报,他仔细听过之后,说:“这样很好,那么由你去和教育部进行联系、交涉吧。”(当时我是中俄大学学生会负责人)
在和教育部次长胡石青的商谈中,胡再三强调中俄大学没有经费,无法单独存在,最好合并法政大学,因为专业相同。对此,我提出条件:由于法政大学和中俄大学所学的外语不同,因此合并就必须另设俄文法政学系。经再三交涉,胡石青终于同意了。
一九二六年秋,中俄大学作为俄文法政学系正式与国立法政大学合并了。这样,也就达到了陈延年同志所说的“团结师生,保存实力”的目的。
一九二七年四月六日,奉系军警逮捕了李大钊同志及其它革命者十余人,四月二十八日被押送到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秘密杀害。在就义前,李大钊同志慷慨激昂地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说:“……不能因为你们今天绞死了我,就绞死了伟大的共产主义!我们已经培养了很多同志,如同红花的种子,撒遍各地!我们深信,共产主义在世界、在中国,必然要得到光荣的胜利!”……最后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原中俄大学的学生们得知李大钊同志被害的消息后都无比悲痛。而他们——李大钊同志的学生们,不但没有停止革命斗争,而是更加坚决地继承了革命先烈的遗志;前仆后继,英勇奋斗!无数同志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大革命失败后牺牲的中俄大学学生当中,仅和我有组织关系的同志就有:刘愈(刘惕荘)、杨鹤云、罗采玉;其它不知下落的更是不计其数。